將相本無種  男兒當自強 

讀《從暴君到慈父–郎雄的如戲人生》 

 

陳思永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這本書是蕭曉玲女士(以下所有敬稱皆略)的著作,紀念台灣影帝郎雄(19302002)的一生。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這是筆者首次讀到蕭曉玲的文章,對她的寫作技巧和用心之勤至為欽佩。書中穿插許多郎雄幼年玩伴、舊時難友、影視界同事、神父教友,以及愛妻包珈的回憶。筆者相信:因為作者謙虛,將功勞歸於他人,總把書中記載的故事,前後冠以括號,而絕多文字,實際上是蕭曉玲訪問當事人,融會貫通後所寫的;與「口述歷史」並無二致。故事安排的起承轉合如行雲流水,並未按照年代順序,讀來不覺枯燥,是作者巧具慧心之處。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書中最後一節,記述作者陪包珈於2008 所作之還願之旅,此行前後短短五天。他們尋訪郎雄出生的江蘇省宿遷市。1947 年他離此徒步到揚州,過長江到鎮江,轉赴上海投奔大伯母。1949 決定出走,自闖天下。當年郎家財厚人眾,家庭關係複雜,現在還有近親住在附近,要以精簡文字說得清楚,非下一番功夫不可。筆者對這一段頗感興趣,隨讀隨作筆記,並畫一簡單家譜幫助瞭解,同時也證明了蕭曉玲紀錄正確,前後連貫。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試想: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富家少爺,唸到高中,沒有任何生活經驗,突然投身於兵荒馬亂、人人自顧不暇的茫茫人海,將何以自處?當時的郎雄,走上當兵一途,似乎成為填飽肚皮最自然的捷徑。再想想:以郎雄的背景,在紀律嚴明、唯命是從的軍隊裡適合他發展嗎?剛撤退到台灣的部隊,已成驚弓之鳥,還能顧及像郎雄這種少年兵的前途?筆者猜想,當年同時隨軍遷徙到台的「流亡學生」,年紀比他沒小幾歲,甚至相同,他們的結局一般說來,恐怕比少年兵來得強。郎雄只是其中的異數。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做為演員,郎雄的戲演得有多好?「金馬獎最佳演員」的頭銜,以及進軍國際影壇之光環,固然名至實歸,但那是六十歲以後的事。名導播湯以白三十多年前即以「讓人驚豔」來評論郎雄,後來更說「他如果晚生十年,或是晚死十年,他會在好萊塢發光。這輩子我只遇到兩個演戲不世之才,郎雄就是其中之一。」郎雄身後,能從當年導播湯以白的口中得此讚賞,筆者聞之心服口服。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千里馬需有伯樂賞識;徐立功就是郎雄,也是大導演李安的伯樂。李安在紐約螫居十年後,帶了自編劇本,回到台灣尋求機會拍成電影。他向中影副總徐立功毛遂自薦,得到首允開拍《推手》。徐同時力勸李安,先和與自己毫無私交的郎雄會面,然後才決定主角人選。這是何等眼光!何等無私!何等氣派!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李安初見郎雄,交談之下,相見恨晚;稱郎那張臉為「五族共和」,真是神來之筆。《推手》促成兩人長期合作、成就輝煌、和情同父子的私誼。後來李本人更以這片,魚躍龍門,在國際影壇熠熠發光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郎雄成為演員,說來也是受環境所逼。他自知在軍中發展有限,加上桀傲不馴,遲早會出亂子。苦悶之中,發現對表演既有興趣,並還可能打通一條出路。於是從軍中自娛娛人開始,「兵演兵、兵唱兵」,到1958 年加入陸軍康樂隊,直至四十歲後才與中視簽約,成為正式演員。誰能料到,「在陸軍他是上士」,而最後「在演藝事業中他是上將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上將」頭銜豈是自空而降,郎雄的演技多半是自己不斷觀察琢磨出來的;他和三輪車伕套交情,學會把香煙插在耳朵上;拿了本書自學跳舞唱歌,無師自通;時時不忘讀書,尤其是名人傳記,所以扮演秦始皇帝,人說他有股神韻,在劇本中未曾看到。導演朱延平在郎成名後,公開表示過「戲裡有他就是加分」,但郎「不是天才型演員」,換言之,是苦學成功。直到晚年,郎雄為了學一句英語台辭,央人指導,一練再練,忘了身旁還有賓客正等著主人入席。榮登影帝寶座後,郎雄依然虛懷若谷,不遲到、早退,好似剛出道的小角色,並且主動幫助導演和後進。「郎叔」贏得圈裡人衷心敬愛,其來有自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郎雄的一生,若將天主教信仰從中拔除,將登時改樣。他從小受母親影響,出生三天即受洗入教,然後信守終身。教宗曾頒授郎雄爵士勳位,本書當然不會遺漏。這種榮譽授予服務社會、熱心教務、言行表率足以榮耀神的教徒,與社會地位和財富多寡全然無關。爵士進出梵蒂岡,教宗衛士要行禮,但不對樞機主教和以下的任何神職人員行禮。僅此一端,可見郎雄是怎樣的一位教徒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郎雄初到外地異國,別的團友利用閒暇參觀遊覽,唯獨他四處打聽,哪兒有教堂可以去望彌撒。到台後發現昔日在揚州時的中學老師杜華神父(美國人,1911-1990)也已輾轉到台,定居新竹。從此之後,郎與杜華神父亦父、亦師的關係,藉著經常往訪新竹,而持續不斷。任何人讀到這兩段,能不動容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郎之賢妻包珈,行事明快,絕不拖泥帶水,筆者認為有燕趙兒女之風。本書書名中的「暴君」,若也包括當年電視公司中,官兒雖小,但誰的帳都不買的小包珈,並不為過;她有「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吾亦往矣」的道德勇氣。妻是她的高中同學,回憶這種個性,好像與生俱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包珈與郎雄同事有年,雖未單獨交往,想來彼此觀察入微,並還惺惺相惜。當那時刻到來,爆發出愛情的火花,應該算是水到渠成不久兩人決定締結連理。二十六年的世上婚姻,包珈以「快樂」兩字總結。婚後的郎雄,像是劫後之破船徐緩駛入避風港;百煉之精鋼,逐漸化為繞指柔。等女兒出生後,郎雄更心甘情願地「俯為孺子牛」,與孩子之間毫無隔閡,毋怪郎楓麗長大後,覺得「我爸爸很普通!」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,包為郎打理一切,沒有包珈,郎雄成不了日後的郎雄。兩人同心,互輔互長,好比同相位的兩股波濤,匯聚後振幅加大,沛然難禦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縱觀郎雄的戲劇生涯,先是拋棄家世包袱,不再虛幻以往的錦衣玉食,從小兵客串演出開始,艱苦奮鬥幾十年,終成大器。筆者認為這是「將相本無種,男兒當自強」的最成功範例。在此謹向 益三先生(郎雄本名)致崇高敬意,並祝福妻和筆者的老友–包珈,健康平安。

 

 

 

2011. 02. 01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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